试析洛夫诗歌中的“反向思维”
水 樱
【摘 要】“反向思维”,是“诗魔”洛夫运用于诗歌艺术创作的具有显著特色的技巧与思维模式。何为“反向思维”?即在诗歌创作时运用不同于一般创作时的正向思维模式,而采用大胆夸张,颠倒或异位、强烈对比甚至辩证等反向思维辅助情感的抒发与宣泄,同时却表达出一种温婉恬淡的或哀美凄楚或优美富于哲蕴的情愫与语言内涵。在洛夫的诗歌创作中主要体现为主客体“异位”、辩证色彩、反向意象以及词语的反常组配。四种相似而又相互区别的创作手法交融形成一种打破人们思维定势的新奇创作模式,为诗人的情感体悟的抒发铺就另一种新颖途径,给读者在阅读时以情感、感官冲撞后的快感与说服,亦为诗歌本应具有的神秘感加分,让读者与品析者产生更多自作多情的体验与更大的想象空间。
【关键词】反向思维;洛夫;主客体异位;辩证;反向意象;词语的反常组配
绪 论
由于客观世界存在着互为逆向的事物,使得人类的思维有着方向性,即存在着正向与反向的差异,也便有了正向思维和反向思维两种思维模式。人们解决问题时若习惯于按照熟悉的思维路径去思考,便是使用了正向思维的模式;而有时,对某些问题利用正向思维却不易收获理想结果,一旦运用反向思维,却能有意外的功效,这说明反向思维是摆脱常规思维羁绊的一种具有创造性的思维方式。它是指从反面或对立面提出问题和思索问题的思维过程,是以悖逆常规的思维方式,来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反向思维的显著特点,其一,它具有突出的创新性,以反传统、反常规、反定势的方式提出问题,思索问题,解决问题,所以它提出与解决问题的方式总能令人耳目一新。其二,它具有反常的发明性。由于反向思维是以反传统、反常的方式去思考与解决问题,因此,在取得结果的同时,亦能使结果收获新奇的效果。
诗歌创作亦如此,有人通常惯于使用正向思维或刻意追求、迎合某种定势;而有些人则喜欢独辟蹊径,通过反向思维创作,反面创造于大家而言已经接受或认可的形象,或大胆运用夸张,颠覆性的技法使情感的抒发揉融于感官的冲击与精神体验的空间中,因而达到立意或感触新颖的效果。在诗歌创作这个层面上,反向思维的诗歌创作模式便已经不再仅仅只是一种构想诗歌(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思维套路,而是上升到一种理论思维的高度,内包含着能具体操作实践的具有大胆夸张,颠倒或异位、强烈对比甚至辩证性质的技巧与手法。这也是本文使用反向思维“手法”,而不是反向思维“模式”作为题目选词的原因。
而谈及诗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其无论以何种形式来写哪种题材,均离不开诗歌要表达的实质,也就是通过诗歌语言的艺术展现来寻找自己精神的家园,并以诗歌语言为艺术桥梁抒发情感以期与读者达成共鸣。其内容本身,有些源于生活实际,有些则是诗人们生活中感悟或顿悟后的精神体验。然而,所有品来优美淡雅的诗作均少不了艺术手法的辅助。读完“诗魔”洛夫诗集精选《烟之外》,受触于其使用语言的生动与准确,亦有感于其运用创作技巧的巧妙与精湛。其诗歌更注重于哲理与情感交融的表现,而忽略物象的简单再现和描摹,多以直觉观照为手段追求自然、凝练和含蓄的美学境界,又偏爱宁静、和谐、淡薄与清逸。在创作艺术手法方面,为达到诗歌应该具有的神秘感,给读者以产生自作多情的体验与更大的空间感,洛夫在其诗歌创作中多处使用“反向思维”的艺术手法。采用大胆夸张,颠倒或异位、强烈对比甚至辩证等反向思维辅助情感的抒发与宣泄,同时却表达出一种温婉恬淡的或哀美凄楚或优美富于哲蕴的情愫与语言内涵。
“反向思维”手法,是洛夫运用于诗歌艺术创作的具有显著特色的技巧,而其本人,也是一位将反向思维手法出神入化地揉融于诗歌创作中的“诗魔”。正如盼耕老师在其文《诱发读者再创作的诗歌艺术评洛夫诗歌中的反向意象》中所说:“在汉语新诗中,洛夫是一位反向意象的高手。他的反向思维是十分活跃的。他善于使逆反的双方之手握在一起,成为亮丽而又和谐的一对。他的反向意象或是一首诗前后的对应,或是一段中甚至一句中的对撞。这些反向意象所产生的反差之美、冲撞之美与突破之美,给读者留下很大的联想空间。”1当然,洛夫诗歌创作的反向思维体现不仅局限于反向意象,其突出的主客体“异位”、辩证色彩与词语的反常组配亦是其反向思维创作的典型体现与代表。向忆秋前辈在其文《洛夫诗歌的辩证色彩》2中论述,洛夫诗歌的辩证色彩,主要体现在生与死、有与无的悖论统一;虚与实、动与静、俗与奇的对立相依上。龙彼德前辈在其文《语言的魔术师》3中亦指明,“‘反常合道’使洛夫获得了‘现代诗魔’的称号”。而“反常合道”引述洛夫本人之言,便是“使平凡而互不相干的,或相互矛盾的事物作一种新颖而突然的结合,以产生一种新的美学关系,目的在求得一种惊奇效果”。
便是因了受触于洛夫使用语言的生动与准确,有感于洛夫运用创作技巧的巧妙与精湛,更震惊欣喜于洛夫对自己诗歌创作理念的坚持与创新,对洛夫诗歌创作中“反向思维”手法的分析学习成为本论文的研究对象,意欲通过对向忆秋,盼耕,郭海军,傅天虹,孔令环,陈仲义,费勇等各位前辈老师们的学习以及其论文专著的反复研读学习(向忆秋的《洛夫诗歌的辩证色彩》,盼耕的《诱发读者再创作的诗歌艺术评洛夫诗歌中的反向意象》,郭海军的《在中西诗美的相融互渗中萃取诗的灵性浅谈洛夫诗歌对汉语新诗的独特贡献》,傅天虹的《另寻天涯:汉语新诗的“漂木”论洛夫的“天涯”美学》,孔令环的《杜甫对洛夫诗歌创作的影响》,陈仲义的《论洛夫诗歌的艺术型构》,费勇的《洛夫诗中的庄与禅精神》)中获得启示,并认真总结归纳洛夫“反向思维”创作的具体体现。目的是想通过论文来梳理并总结归纳这一精湛的创作技巧,为后来者品评洛夫诗歌提供一种欣赏途径。下面将分别对其反向思维创作手法的具体体现做陈述。
第一章:主客体“异位”
主客体“异位”,是洛夫诗歌创作中“反向思维”的重要体现之一,是指主客体的关系发生超乎常规的转化或投射。在洛夫早期诗歌创作中,时刻能体会到其异常强烈且敏感的主观情志所唤起的各种能量,自心灵而发,所及之处,万物无不变形、解体,在其强烈的主观意志的施放下,亦令其笔下的众多意象纷纷变形重组,使万物成了其人格化的对象。主客体“异位”,便是客体物象通过诗人之感官或主观意志的施加而使读者产生某种错觉。然而,这种“反向思维”的创作模式超乎常规,但细品却又觉得合乎情理。
如《金龙禅寺》中:“晚钟/是游客下山的小路/羊齿植物/沿着白色的石阶/一路嚼了下去//如果此处降雪//而只见/一只惊起的灰蝉/把山中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该诗便是通过在主客体的关系上做手脚而相当出彩。它通过对客体物象强加诗人的感官感受和生活经验,使得诗中的客体物象带有了某种超乎本身的功能。比如,诗中的“晚钟”可以是游客们下山的“路径”;“羊齿植物”可以像真的动物一般“嚼”出痕迹;更神奇的是,“灰蝉”竟也可以点亮“山中灯火”。客体物象与诗人主观意志的交错异位的融合,便生成了“万物有灵”的错落美感。同样的例子亦如《石室之死亡》之四十二诗中:“门也是这类动物,常使我们畏葸/使我们惊悸于那一声咿呀/当镜的身份未被面貌所肯定/谁不服从这一片空洞,而我只是月光/月光踩着蛇的背脊而来”。尤其是该诗节中的“当镜的身份未被面貌所肯定”,照我们正常人的思维来理解,应该是人的面貌照在镜子里,或许因了镜子中面貌的模糊不清才导致了人们怀疑镜子的身份。这是一种视觉经验。然而,诗人在此却以人的面目不清来衡量镜子的身份,显然是讲主客体的位置关系颠倒了。
第二章:辩证色彩
辩证色彩,是洛夫诗歌中的一个显著的特色。向忆秋在其文《洛夫诗歌的辩证色彩》中认为:辩证色彩于洛夫诗歌中主要体现为生与死、有与无的悖论统一;虚与实、动与静、俗与奇的对立相依上。也就是说,洛夫在运用这一手法时,主要是从哲理或说哲学的角度通过诗作中矛盾意象群相互冲撞来体现自己的人生感悟,融哲理于诗蕴。
第一节:生死的对立相生,是为寻得生命的超升与永恒
向忆秋在其文《洛夫诗歌的辩证色彩》中开篇便说,洛夫在触及生与死这个具有哲学意味的母题时,更侧重于其自身的生命感悟的抒发。即洛夫意欲借纷繁纠结的体现生与死的意象群的相互碰撞,来获得其创作诗歌的原动力,试图阐释他对生命可惊可敬的矛盾存在的强烈感悟。而其诗作中,《石室之死亡》(以下简称《石》诗)可谓将生与死的对立循环相生演绎得淋漓尽致。现摘诗节如下:
《石》诗之十一:
刚认识骨灰的价值,它便飞起
松鼠般地,往来于肌肤与灵魂之间
却知有一个死者在我内心
但我不懂你的神,亦如我不懂得
荷花的升起是一种欲望,或某种禅
《石》诗之十二:
我把头颅挤在一堆长长的姓氏中
墓室如此谦逊,以冷冷的手握我
且在它的室内开凿另一扇窗,我乃读到
橄榄枝上的愉悦,满园的洁白
死亡的声音如此温婉,犹之孔雀的前额
《石》诗之十三:
他们竟这样的选择墓冢,羞怯的灵魂
又重新蒙着脸回到那湫隘的子宫
洛夫从生死哀颂的意识中提炼出生死轮回与同构的思考,亦如向忆秋在其文中所说,“生,作为一种有活力的真正存在,总是受到‘死’之阴影的逼迫;生,也只有在死亡的挑战面前,才更显出‘生’的意义和‘生’的本质存在”。诗中生命与死亡的主题交结之间对立又统一,分离叠合,同构又相轮回,既是初始,也是终极,因此洛夫才说“死亡的声音如此温婉,犹之孔雀的前额”,死亡在这时候已不再是冰冷僵硬,而是生机勃勃的了。
《石》诗之二十二:
一口棺,一堆未署名的生日卡
却是一声雅致的招呼
一块绣有黑蝙蝠的窗帘扑翅飞来
隔我于果实与粘土之间
彩虹于墓冢之间
《石》诗之三十六:
美丽的死者,与你偕行正是应那一声熟识的呼唤
蓦然回首
远处站着一个望坟而笑的婴儿
《石》诗之五十七:
一开始就把我们弄成这种等死的样子
唯灰烬才是开始
《石》诗之六十一:
在泥中,我们吆喝着自己的乳名庆祝佳节
这是青苔之滑,飞幡之舞,鲜花之冷
这是杏花村一块斑斓的招牌
醉非醉,任李白仰泳于壶中的苍穹
钟声未杳,我们仍住在死中
上述摘选的诗节中,“黑色支流”、“墓石”、“骨灰”、“墓冢”、“棺”、“坟”、“灰烬”等意象都是死亡的象征,而标志生命与新起点的意象有“清晨”、“种子”、“窗”、“橄榄枝”、“孔雀”“子宫”、“婴儿”等。生与死的交错撞击与字里行间,用“死”的恐怖反衬“生”的清美与华实,以“生”的光彩昭示“死”的无辜与凄楚。生与死的矛盾意象群往返跳跃于诗歌的情感生命中,却令人在低落或欣狂得窒息之后得以精神体悟的升华,使其哀伤愁怨之情绪得以安抚与宁静。正如崔焰坤在《论洛夫<石室之死亡>诗的思想》4中所说,洛夫在他的诗作的思维灵觉中,寻找的是一个不偏不激、宁静自然的人生态度和境界,寻求的是生命的超声和永恒。
第二节:有无虚实的交融,是为求得生命与诗的蜕变与成熟
有无虚实,又是一个在哲学上由来已久的课题。洛夫认为虚无是一切文学艺术的最高境界,并在《诗人之镜<石室之死亡>自序》中强调:“虚无只是一种无我之物而又有我之物的精神境界,即无关道德政治、更不需要染以任何色彩而损其明澈超逸之本质。虚无并不以悲哀颓废为其独有象征。”亦如洛夫诗《我的诗观与诗法》中“太阳的温热也就是我血液中的温热,冰雪的寒冷也就是我肌肤的寒冷,我随云絮而遨游八荒,海洋因我的激动而咆哮。我一挥手,群山奔走,我一歌唱,一株果树在风中受孕,叶落花附,我的肢体也随之碎裂成片……”的表述,洛夫在其诗作中,于有无虚实的手法交融于情感哲理的寄寓中,追求变异与原生、物与我、天人合一的境界与效果。
如诗作《死亡修辞学》中:“我的头壳炸裂在空中/即结成石榴/在海中/即结成盐/唯有血的方程式未变/在最红的时候/洒落”。这种我即一切之我,物即我所想之物、“有我之物”与“无我之物”的相互交融,便彰显出无限却充盈的有无与虚实之美学境界。其即是向上超升而无所不及的无限之有与实,亦是内敛含蓄的而无所具有的无限之无与虚。这是一种上升到讨论宇宙万物之本源的哲学高度,是一种对诗的美学的追求。同样的例子亦如《巨石之变》:“火在底层继续燃烧,我乃火/而凡在外部宣告:我的容貌/乃由冰雪组成”“你们都来自我/我来自灰尘”“我是火成岩/我焚自己取乐”;《石室之死亡》之六:“壁炉旁,我看着自己化为一瓢冷水/一面微笑/一面流进你的脊骨,你的血液”。
第三章:反向意象
正如盼耕在其文《诱发读者在创作的诗歌艺术评洛夫诗歌中的反向意象》中所说:“反向意象是诗人的反向思维在诗歌中的表现形态”,而洛夫是一位反向意象的高手。他善于使逆反的双方之手握在一起,成为亮丽而又和谐的一对。这些反向意象所产生的反差之美、冲撞之美与突破之美,给读者留下很大的联想空间。读者的联想,会对诗歌产生不同的解读,而不同的解读,实际上是对诗歌内涵进行了再创作。这里需要再次强调的是:虽然反向意象与辩证都是从洛夫诗歌中具有矛盾性的意象群出发研究,但是前者,反向意象,是停留在形象思维的层面上对诗作中的具体物象或意象进行的分析,总结;而后者,讨论辩证色彩的,是从哲理或说哲学的角度探讨诗作中矛盾意象群所体现出的洛夫的人生感悟。二者的关注点相似,但是分析的方向与层面是不同的,因而体现出洛夫在诗歌创作中所关注的情感抒发的形式及运用技巧的层次的区别。
第一节:“冷、静”意象敛浓情
郭海军老师的《在中西诗美的相融互渗中萃取诗的灵性——浅谈洛夫诗歌对汉语新诗的独特贡献》5中在第三部分分析:“洛夫诗歌风格的独特性,主要表现为‘冷’、‘静’两个特征。”其提倡写“冷诗”而反对诗中泛滥的抒情。引述洛夫在《诗的语言和意象》中的原话:“就诗看世界时,心是热的,眼睛却是冷的;血是热的,话是冷的,这样就不至于使诗中的情感流于泛滥,也不会因时空的变异而影响诗的价值,因为客观而冷静的意象具有普遍性永恒性”。也就是说,洛夫诗作中的“冷与静”,并不仅仅表现为“石”、“木”、“雪”“雨”这样单纯的意象,而是“指他以客观意象象征和暗示主观情思的整体状貌”,试图通过这种“冷的情感表达”与“静的意蕴形态”的融合,来有意制造与读者之间的某种情感或情绪的距离,并以此含蓄其情感体悟地抒发,给读者更多诗外余韵的体验。
第二节:“动、静”相宜戏情节
动静相宜是洛夫诗作中的又一“反向思维”典型体现。他擅于使诗歌呈现其本身别样的动态美感,于动中衬静,亦于静中显动。动动静静静静动动,冲突于洛夫的诗作中却又不影响和谐,使洛夫诗作在彰显其语言构思与思想内涵的张力的同时,亦造成某种奇特的戏剧性效果。
如《湖南大雪》中:“雪落无声/街衢睡了而路灯醒着/泥土睡了而树根醒着/鸟雀睡了而翅膀醒着/……/历史睡了而时间醒着/世界睡了而你我醒着/雪落无声”。在客观物象“泥土”、“树根”、“山河”与“风景”等的发出中,醒醒睡睡十一对动与静的反向意象矛盾激荡着诗人的主观感悟。亦如盼耕老师的评述:“诗人先用一个又一个‘睡了’,强调保守阵容之大,势力之强,闷局之沉,是空前的。而后,用一个又一个的‘醒着’,掀动了一阵又一阵起伏的心潮。这个心潮从视觉到听觉,从地面到天空,从个体到世界,从现状到历史,像涟漪一样不断地扩大,像八月钱塘江潮一般不断高涨。一个又一个‘醒着’集结式的强调,就像一声又一声出发的连营号角,令读者也心潮起伏,有一种也要挣脱闷局、撕裂黑夜、突破困境的冲动”6。亦使诗歌在明暗,留长,停飞,寂鸣与生死之间对抗,延展了诗歌思想动荡的情节,扩充了言语之外诗蕴的品评空间。
第三节:“生、死”相迫展新局
正如第二章辩证色彩中所提及的生死对立相生时举的例子《石室之死亡》一诗中的描述,诗人把“生”的希望寄寓“死亡”,“一方面用大量的词汇、大量的诗句、大量的意象,宣示‘死’的迹象,念咒‘死’快些降临;另一方面,也用了大量的词汇、大量的诗句、大量的意象,张扬‘生’的紧迫,呼唤‘生’的到来。”7如:
《石》诗之五:
某些衣裳发亮,某些脸在里面腐烂
那么多咳嗽,那么多干枯的手掌
握不住一点暖意
《石》诗之十一:
棺材以虎虎的步子踢翻了满街灯火
这真是一股奇怪的威风
《石》诗之二十一:
焚化之后,昨日的尸衣从墓地蝶舞而出
其颜面,其步态,骤然使我想起
……
咀虫们在望过弥撒后步出那人的肌肤
其中,“腐烂”、“棺材”、“墓地”、“咀虫”、“尸体”以及“灰烬”等一向都与死亡相关。
而如:
《石》诗之五:
火柴以爆燃之姿拥抱住整个世界
《石》诗之三十:
我是多么不信任这一片燃烧后的宁静
《石》诗之五十七:
从灰烬中摸出千种冷中千种白的那只手
举起便成为一炸裂的太阳
其中,“火柴”、“爆燃”、“太阳”等意象却与诅咒和死亡的意象形成强烈的对峙,是不甘于闷局困顿而奋起反抗的表征。尤其《石》诗之五十七中:“从灰烬中摸出千种冷中千种白的那只手/举起便成为一炸裂的太阳”,从苍凉无力的“灰烬”中“炸裂”“举起”“太阳”,“这组反向意象转化之迅速,表达的不只是触觉感受的差异,也不只是冷酷与热情两种情绪的对比,而是精神世界两种力量生与死的短兵相接。”8足以见之洛夫诗作中反向意象的艺术魅力与艺术喷发而出的感染力。
第四章:词语的反常组配
洛夫诗歌创作的反向思维还表现在其精湛地使用语言、或用语言的能力与技艺。洛夫在《诗的语言》中谈到:“我们的基本论点是:在肯定‘一首诗就是一件特殊的艺术创造品’这一原则下,语言便是一切。我们无意钻进‘形式主义’的套索中去,但我们却无法否认当我们看到婴儿出生时,首先进入我们视界的是婴儿的形体,然后听到啼声,这时我们才感觉到生命的真实。诗的语言亦是如此,它不仅仅是组织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创新的问题,而是‘魔法’的问题。上帝遣诗人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因为这个世界上腐朽的事情太多,神奇的事情太少。如何化腐朽为神奇,这正是诗人的课题。”正因了这些坚定的理念,洛夫在其诗歌创作旅途中频频出新,将语言作为艺术的境界挥洒豪情。其中,反向思维创作的体现便在其语言上词语的反常搭配。这一技艺的融合,更加凸显了洛夫诗歌的语言张力与感染力,让读者、学习者由衷信服。
第一节:妙用词性转化,含蓄了欲喷的情感
词性转化,也就是词性的活用,有名词活用为动词、形容词活用为动词,以及名词与形容词之间的相互转化。
就如洛夫《今日小雪》中说:“夏也荷过了/秋也蝉过了/今日适逢小雪”。“夏荷、秋蝉”本为名词,在此活用为动词,更加灵现了夏日绿荷清爽的恬适以及秋日蝉鸣喧哗的热闹意境,表面轻描淡写了季节的转变,而实际,却让读者读出了诗人内心的骚动。
又如《夜饮溪头公园》中:“一到深秋/满山的银杏叶都将/被说成夕阳”。此处“夕阳”活用为形容词,用夕阳的景观比照银杏叶,除了鲜活了银杏叶的颜色与性状,多少还带有某种或伤或赏的悲秋情节。
第二节:巧用词语搭配,新奇了物象的情趣
词语的搭配使用,包括动名的搭配,名量的组合,还涉及到词语本身因语义范围的扩大缩小限制而引起的搭配方式。洛夫反向思维的牵动,使其在诗歌创作过程中突破传统的组配方式,使诗歌语言闪现新奇之美,幽默与诙谐之间流露出其使用语言的天赋与才华。
如《秋末事件》中:“梧桐正以巴掌大的落叶/丈量从秋天到地面的距离”。用落叶飘飞吻地时间丈量一个季节的跨度,这种想法何等新奇,这种表述又如此幽默,可以见出诗人观察事物之独特视角与新奇感悟。与之类似的又如《石室之死亡》之5中:“光在中央,蝙蝠将路灯吃了一层又一层”;《石室之死亡》之18中:“城市中我看到春天穿得很单薄”;《鞭之外》中:“我的马儿,边走边嚼着风景”;《广场》中:“广场上,鸽子啄去了我半个下午”;《致诗人金斯堡》中:“路,一口咬住了鞋”。
再如《众荷喧哗》中的:“一朵最最安静的夕阳”;《灰烬之外》的“一拳石榴的傲慢”;《随余生如山而不见雨》的“伸手抓起/竟是一把鸟声”中,用“一朵”修饰“夕阳”,用“一拳”修饰“傲慢”,还用“一把”修饰“鸟声”,生动形象之余不得不敬佩洛夫的汉语语言功底,尤其是那“一把鸟声”,虚实与通感之间游离游刃,惊奇独特却不乏清楚自然。
第三节:俏用句式连环,凄迷了情理的哲蕴
句式连环,顾名思义,即词与词,或句与句之间相互联接,环环相扣,有重复重叠排比甚至顶真之势,然其内容却在环环紧逼之下层层递进,深剖于字里行间却能让读者不言而喻,明晰其情理哲意。
如《诗人的墓志铭》中所体现:“你纯粹的眼,亦如/你逃逸的脚/你逃逸的脚亦如/你反抗的发/你反抗的发亦如/你痴愚的唇/你痴愚的唇亦如/你哀伤的血/你哀伤的血亦如/你化灰后的白”。在环环相扣之下紧紧相逼,让人读来愤慨难耐,品之哀怨同情。
再如《湖南大雪》中描述:“街衢睡了而路灯醒着/泥土睡了而树根醒着/鸟雀睡了而翅膀醒着/……/历史睡了而时间醒着/世界睡了而你我醒着”。如此一反诗歌创作的零散化格式,整齐排布不忘内容与情感的深入。其词语的选用与搭配亦费心机,因其选词讲对应搭配,显得整齐干净,但意象却又纠结矛盾,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之间,情感情绪汹涌动荡,雪球也越滚越大……但就在让人觉着气势再造下去有种愈发不可收,要窒息的时候却悄然停下,回转于自然,大起之后的骤落无疑造成读者巨大的心理落差,促使读者在冷静后深思,不尽感触于该诗创作的神奇,亦感动于该诗暗含的哲蕴。
总之,洛夫反向思维的诗歌创作中,词语反常的搭配方式表达出了一种新颖而奇特、富于趣味的情感效果。
结 语
本文站在老师前辈们的肩膀上,从主客体“异位”,辩证色彩,反向意象以及词语的反常组配等四个方面分别总结论述了洛夫诗歌创作中的“反向思维”手法。其中,主客体“异位”一章的分析主要集中于洛夫诗作中由于主客体的关系发生超乎常规的转化或投射之后给读者带来的错觉美感;辩证色彩一章下分“生死对立相生”与“有无虚实交融”两节分述,主要阐明洛夫通过辨证手法的辅助,从哲理或说哲学的角度通过诗作中矛盾意象群相互冲撞来体现自己的人生感悟,融哲理于诗蕴;而反向意象一章通过“冷静”“动静”以及“生死”等矛盾意象群说明洛夫是如何通过巧用妙用反向意象来增强其诗歌的语言张力与思想魅力的;最后一章词语的反常组配,便是通过对洛夫诗作中词性转化、词语搭配与句式连环的学习分析,来解释洛夫令人惊奇的语言天赋与深厚的语言功底,以及其如何充分运用自己的语言优势使诗歌达到一种新颖而奇特、富于趣味的情感表达效果。
总之,通过对洛夫诗歌的学习分析,以及对上述观点论证品析,在肯定了洛夫这种超乎常规又合乎情理的“反向思维”创作手法彰显出的诗歌魔力魅力的同时,亦增强了自己对诗歌创作手法与诗歌语言艺术美感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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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董正宇.洛夫研究综述【N】.衡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2(32-1).
【24】赵小琪.洛夫现代诗的中西视野融合【N】.西南师范人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9-5).
【25】李立平.论洛夫的文化乡愁与文化身份【N】.怀化学院学报,2010,3(29-3).
注释
1.盼耕.诱发读者再创作的诗歌艺术评洛夫诗歌中的反向意象【A】.傅天虹.当代诗坛(第55·56期)【C】. 香港:银河出版社,2011,3:260.
2.向忆秋.洛夫诗歌的辩证色彩【N】.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2.
3.龙彼德.语言的魔术师——洛夫诗论之一【J】.
4.崔焰坤.论洛夫《石室之死亡》诗的思想【J】.新文艺,1967.
5.郭海军在中西诗美的相融互渗中萃取诗的灵性浅——谈洛夫诗歌对汉语新诗的独特贡献【A】.傅天虹.当代诗坛(第55·56期)【C】.香港:银河出版社,2011,3:245.
6.盼耕.诱发读者再创作的诗歌艺术——评洛夫诗歌中的反向意象【A】.傅天虹.当代诗坛(第55·56期)【C】. 香港:银河出版社,2011,3:261.
7.盼耕.诱发读者再创作的诗歌艺术——评洛夫诗歌中的反向意象【A】.傅天虹.当代诗坛(第55·56期)【C】. 香港:银河出版社,2011,3:261.
8.盼耕.诱发读者再创作的诗歌艺术——评洛夫诗歌中的反向意象【A】.傅天虹.当代诗坛(第55·56期)【C】. 香港:银河出版社,2011,3: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