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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生代诗人写作的思想性和力量感……刘波
发布时间: 2013/7/26 9:10:03 被阅览数: 1852 次 来源: 傅天虹汉语新诗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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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生代诗人写作的思想性和力量感
 
刘波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内容摘要:新世纪以来,不少中生代诗人从纯粹的技艺写作中走出来,开始面对当下的现实发言,他们的写作不仅仅是与当下作短兵相接的碰撞,而是寻求语言创造和思想呈现相融合的维度。这一写作方向,也是走向成熟的中生代诗人在特殊的大转型时期所面临的选择,它既关乎当代诗歌的现实境遇,也透出了诗人们在面对时代真相时的自我处理能力。如何将现实转化为诗意,这是力量感呈现的前提,很多中生代诗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作出了更趋理性的回应与实践。
    关键词:中生代诗人;诗歌写作;思想性;力量感
 
    除了“第三代”诗人中被遮蔽的那些之外,诗人们普遍追求的,要么是一种想像的豪放,要么是一种日常的内敛,这导致1990年代的个人化写作更趋于技艺的迷恋和内部的狂欢,而缺乏一种和外部对话的力量。当然,这与那个时代的社会大环境有关,当时年轻的中生代诗人们注重形式的锤炼,希望诗歌能不受时代影响,不受社会左右,真正回到诗歌本体的层面。这虽然从一定程度上加速了诗歌的解放,但另一方面,也让诗人们在迎合玄学化和叙事化方向上走了极端,不是晦涩难懂,就是走火入魔。这样的诗作,大多只注重语言的变形,而忽视了语言创造背后思想的回声,因此显得绵软而无深度,缺乏力量感。如何从这一困境中走出来,新世纪以降,很多已成诗坛中坚的中生代诗人在作着这方面的努力,既注重语言创新的精神,也不乏思想力度的呈现。
 
在转化中获取诗意和力量
 
    关于如何处理现实题材,这是一个至今困扰不少诗人的问题。有人说介入的写作,往往是以丧失美感和诗意为代价,而诗歌本身也不能解决实际的政治、经济或社会问题,与其在那儿痴心妄想,自说自话,还不如彻底进入到一种纯粹的写作状态里,这也是很多诗人拒绝介入现实,宁愿守在自己的诗歌美学王国的主要原因。因为纯诗是最安全的,它不用承担什么道义,只对诗歌本身负责。当然,对于这样纯粹的坚守,我们也无权去干涉,因为那是每一个人写作的自由选择。我们大都知道诗歌在遭遇现实时的力量在何处,“事实上,没有人真的就认为诗歌是一种对现实政治的直接干预,诗歌阻挡不了坦克,这是一种你被迫接受的常识。但在被金钱和权力牢牢控制的世界一体化面前,在体制矛盾日益加深的日常世界里,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创造,将为我们提供一种新的希望,这正是我们所期颐的诗歌伦理。”1在任何时代,一个诗人都不为所动,完全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安全诗”,这受到了一些诗人的谴责,但也获得了不少诗人的响应。他们普遍认为,写诗,要么达到艺术的制高点,要么直抵人性的终极处,如果停留在当下的时代,那未免显得小器和短视。持这种观点的诗人,一般都有很强的野心,他们试图写出更开阔更高远的诗,这样的写作貌似“在别处”,有着远方的想像和永恒的神秘,但往往可能离自己的心越来越远。
    在这些渴望“生活在别处”的诗作里,我们往往见不到多少与人性相关的真情表达,更多的是一种精巧的自我把玩,不是语言的玄学空洞,就是哲学的高深莫测,这不仅会导向极端的神秘主义,而且会让诗人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已经站到了当代诗歌的制高点上,无人能及。即便能懂他的写作,读者也只能是与他自己气味相投的同道,一般人是读不懂的。其实,这种唯我独尊的写作,让一些自视甚高的诗人有着强烈的自我认同感,而一旦抽掉他诗歌中词语炼金术的技艺,剩下的可能就是一堆语言的残渣。这样埋首于玄学与书斋的写作,或多或少都存有逃避介入的倾向。逃避的写作,更多的时候是顾此失彼,在意了诗歌的表达美学,很有可能就丢掉了让美学得以支撑的思想力量,因为花哨的词语组合如果没有一根情感和精神的主线将其串起来,是很难立得住的。所以,与其刻意去追求玄奥,不如真正踏进社会的现实里,切入到生活的细节中,用那些人生的经验激发自己的想象力,出示另一种精彩的诗意。这样,摆在诗人面前的问题,就是在时代和现实里如何将之与个人的情感表达进行融合,从而坚守一种既有诗性创造、又不乏思想关怀的美学立场,当为一个诗人综合能力的体现。
    不少诗人对诗歌介入社会与时代是持警惕态度的,这可以理解。然而,就因为诗歌的艺术性与介入性有冲突,不好把握它们之间的度,就拒绝诗歌的介入,这一点值得警惕。“作为见证的诗歌如果成立,原因不会是它作证于时代,而是由于它亲证了生活,尤其亲证了诗人的内心生活。一心为时代作证者可能仅提供假证;一心为时代立言者则可能写下歌功颂德的伪作。”2陈东东的时代与生活之辨,似乎是将二者人为地作了隔裂,诗人的内心生活固然重要,但不一定要为此而远离自己所处的时代。每一个诗人生存的当下,都应该成为他们书写的资源,这既是他现实与内心生活的一部分,更是决定其写作立场和思想价值的重要因素。
    有些年轻诗人凭借想象力来写作,这可能是一种常态,由于经历少,阅历浅,也只有想象力能为他们提供通向诗歌创造的路径。而对于越过了青年时期的中生代诗人来说,想象力固然重要,但经验才是其写作的重要支撑,否则,他们或许很难超越自我。“为人称道的好诗在我看来是有背景、有来历的诗歌,是与我们的生命、我们的世界血肉相连的诗歌,决非凭空臆想之物。一首诗凭借何种力量能够改变读者对世界的看法呢?首先无疑来自诗人对世界的洞见。”3诗人对世界的洞见,其实还是来源于他在精神上的深入对话和思考,没有对时代与社会的洞察,没有对自我和人生的反思,一个诗人很难在过去的基础上让自己有所提升,有所颠覆和超越。就像苏格拉底所言,未经反思的人生不值得过,而没有经过诗人内省的人生经验,同样也难以成功入诗。与此相仿的是,没有经过诗人投注情感和信念的时代事件,同样也难以转化为富有美感和力量的诗意,这是古今中外的诗人都曾验证过的事实。
    的确,富有力量的诗歌写作,应该是有时代的现实依据和诗人的内心认知的,它不是凭空捏造出的封闭之辞,而是既具开放性和自由感,也不乏审美的力度和思想的飞翔。“诗人的内省与静观即便算不上一种美德,超码也是卧水眠沙的降温法,它能够适时地帮助我们祛除轻浮与暴力化的倾向,阻止我们投向新的野蛮和蒙昧。”4这或许才是诗人理性的选择。但这并没有在诗人那里获得了普遍的响应,有些人仍然满足于一种“还在写就不错了”的状态,凭着这种认识和修养,诗人很难在创作上获得一种彻底的翻转。
    如果说诗歌介入现实,只是满足于和时代作短兵相接的对抗,当不是长久之计,还往往可能变成应景的愤怒之作。如何在时代与审美之间达成一致,当是很多有理想主义追求的诗人产生困惑的地方。但凡有着思想自觉的诗人,都不会太排斥诗歌所承载的社会意义和时代价值,即便是反政治规训和反道德主义者,他也终究摆脱不了各种意识形态的影响,而如何去面对与转化它,就成为其文学处理的关键。“诗歌承载着社会功能,而且承载着强大的社会功能,只不过它是深沉的、神秘的、谦逊的,深沉得看不见摸不着,神秘得难以定量,谦逊得拒绝统计。诗歌不是物质,它不可消费,不可以用来应酬,清楚了诗歌这样的内涵和品质,才能体会到做诗人的愉悦,才能体会诗歌真正的力量。”5李亚伟肯定道出了很多诗人所面临的困境,这是转型的困境,也是这个时代诗人们必须言说的事实:有人选择逃避,更多的人则不知如何处理谎谬的现实与自我创造之间的关系,恰恰很多现实的荒诞皆可入诗,如可写好,都能被转化成为审美的诗意和力量。
 
在承担中面对思想的写作
 
    诗人雷平阳说:“写作的事,力求让每一个字,都有骨血,都有命。”6这是诗人在为《祭父帖》这首长诗写的创作谈中的自我勉励之语。的确,雷平阳也是这么实践的,他的诗,少有玩语言实验的游戏之作,皆是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的带着血泪的情感体验,那种悲剧性和命运感,让他的写作总是有着瓷实的分量和宽广的力度。
    不像很多诗人在亮出自己的宣言时是一套,而在自己的话语实践中则是另一套,这种自相矛盾在很多诗人身上极为常见。他们往往会在今天的一次言说中打倒昨天的自己,而又在明天的设想中推翻今天的自己。但陈先发的自我坚持一直就在一个常识的范畴内得以存在,所以他不求零星的闪光话语,而是在长期的阅读和体验中凝炼心得,然后让其在实践中获得发酵,最后以经典的形式得以巩固。就像他在二十多年的写作实践中建构起自己的本土化格局一样,他的理论风度同样是在困惑与自信、挣扎与认同的相互冲突和博弈中建立起来的。“先锋不先锋,这个问题先一脚踢开。我未来的写作路径非常单纯:写真情实感的诗,写神圣之意与街头垃圾混存于其间的诗。”7所以,陈先发才会去写《自嘲帖》、《麻雀金黄》、《捂腹奔赴自我的晚餐》等,那是离我们很近的诗,同时也是有距离的诗,这全赖于我们怎样去理解诗人对自我的要求,以及他在实践这一要求过程中微妙的变化。
 
    让他酷刑中的眼光投向我们。/穿过病房、围墙、铁丝网和/真理被过度消耗的稀薄空气中/仍开得璀璨的白色夹竹桃花。/他不会想到,/有人将以诗歌来残忍地谈论这一切。/我们相隔39年。/他死去,只为了剩下我们//这是一个以充分蹂躏换取/充分怀疑的时代。/就像此刻,我读着文革时期史料/脖子上总有刺刀掠过的沁凉。/屋内一切都如此可疑:/旧台灯里藏着密信?/地上绳子,仿佛随时直立起来/拧成绞索,/将我吊死。/如果我呼救,圆月将从窗口扑进来堵我的嘴//逃到公园/每一角落都有隐形人/冲出来向我问好//要么像老舍那样投身湖下,/头顶几片枯荷下下棋、听听琴?/可刽子手/也喜欢到水下踱步。/制度从不饶恕任何一个激进的地址。//1974年,这个火热的人死于国家对他的拒绝/或者,正相反——/用细节复述一具肉身的离去已毫无意义。/1975年,当河南板桥水库垮坝/瞬间到来的24万冤魂/愿意举着灯为他的话作出注释。/我常想/最纯粹的镜像仅能在污秽中生成,而/当世只配享有杰克逊那样的病态天才。/忆顾准,/是否意味着我一样的沉疴在身?//但我已学会了从遮蔽中捕获微妙的营养。/说起来这也不算啥稀奇的事儿/我所求不多/只愿一碗稀粥伴我至晚年/粥中漂着的三、两个孤魂也伴我至晚年
 
    这首《忆顾准》,我无法去截取其中的句子,只能整首诗引下来,这才属于一个完整的诗意与良知呈现的过程。这是一首反思之诗,更是一首警醒之诗,反思历史,警醒当下。诗人在提示自我:忆顾准,是否意味着我自己也一样沉疴在身?这种追问显出了诗歌的力量,因为它不仅是写给读者的,也是诗人写给自己的。面对历史的原罪,他不可能沉默,否则,以前所努力的一切都可能化成泡影。没有长期的关注和聚焦,正义之诗不可能自我生成,有些诗人甚至还可能走向诗性正义的反面,为一场历史之病辩护。最后他能剩下了什么呢?很可能是一堆笑柄和谈资。
    真正的诗歌写作不会是一劳永逸的行动,在诗人们一味地追求顺畅性和小灵感时,很可能最后获得的是一场美学灾难。尤其是我们面对被遮蔽、扭曲或篡改的时代真相时,历史的责任感会以对抗的方式在诗人身上留下烙印和痕迹。“批判性的匮乏,是本土性中的最大问题。”8陈先发意识到这一点,是他从废墟中站起的佐证,他用话语实践证明了批判性之于力量感的重要,同时,他也用这些年的纸上历练验证了写好诗就是一种自我折磨的规训。针对社会乱象和时代顽疾,比如荒谬的教育体制对几代人的戕害,陈先发早在1992年就写出了《教育之愤》一诗:“成长等于刀削。当幼兽的/恋母之火窜上教鞭/教育等于受辱。/象牙权杖打击了/心底双倍的惊恐——/当秘密等于吃苦/灰烬一年长高一寸//还有多少幻想,可化作阴郁屋檐下/穿梭的雨燕?/当1993等于1984/心灵等于荒草/还有多少戏曲叫人晕眩?//我不再癫狂,/我不再哭泣。/此刻,我就要背诵这些段落:/像雨水飘到废弃的铁丝/像草原涌进荒凉的窗口”。诗人在此书写了当代教育的荒诞,当一成不变的教育模式强加到学生身上时,它的危害必然变本加厉。陈先发所处的1992年即是如此,如今二十余年过去了,我们的教育仍然在恶性循环中扼杀着孩子们自然的天性,摧毁着他们本应丰富的想象力。教育之愤仍然在继续,可一代又一代人的创造力,就在如此的磨砺中走向衰弱和败落。陈先发所能做的,就是拒绝谎言,祛除蒙昧,以言说真相的方式表达出现实世界的残酷,但仍然以诗性的呈现为保证。
    相对来说,很多中生代诗人较为清醒,且更趋理性:“我不能否定我生于其中的光明,但是我也不愿拒绝这个时代的奴役。”9这种走不出被时代所奴役的状态,正是一些诗人的真实处境,改变对他们来说,可能就会面临一种绝望的现实。而如何让自己在困境中不绝望,一些诗人走向了隐喻的言说。“取一个好名字送给这个假国家/种一棵树,只允许它开一种花/我抱怨过这里太热/需要说风凉话才能解渴/我蹲在一只西瓜外面/与里面的瓜子谈心/我说:‘外面也是红的,你们不如这样/呆着,直到瓜皮四分五裂。’”张执浩的这首《合欢》具有强烈的讽谕意味,对家国,对集体,对个人遭遇皆如此。合欢,本是树,它是美好的象征,但它现在成了一种虚假的掩饰,一种表象美好的空壳。诗人在字里行间处处指斥时代和体制的病症,那种隐喻的黑色幽默,表现得恰到好处,其入木三分的语言表述,又能让人拍手称快。真正优秀的诗人,是可以目击成诗的,而非对题材有着近乎偏执的选择,如果真是如此,这样的人肯定算不上优秀诗人,其诗作也难以达到经典的高度。
    张执浩越来越有一种在写作上“点石成金”的娴熟与从容,那是由他的敏感、悟性和想象力所决定,他知道怎样的表达能显出语言之美、思想之力和精神之真。也即是说,他能够在面对时空、事件、细节和概念时,敏锐地捕捉到最有用的信息,然后化为己用,这是一种自我训练的结果,也是他长久以来关注时代与社会所获得的觉悟,这种觉悟在很多诗人身上是匮乏的,而在有些被贴了标签的诗人身上,甚至已经丧失了。当乡愿和犬儒成为我们生存的藉口时,功利和明哲保身也上升为时代的处世哲学,渗透进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抗无效,只好自我阉割,更多的人要挤进主流,成为时代大潮的一分子,最终的淹没是必然的。但有良知的清醒者,却不应如此,他们还是以自己的警惕,重新越过时代的迷障,成为当下和历史记录真相的那部分,这是传统士大夫意识的显现,也是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精神传承,这种合流体现在一些坚守自由和民主精神的诗人身上,同样能在黑暗的黎明前让人见到一丝爱的曙光。
 
对现实发言的选择与力度
 
    新时期诗歌发生以来,不少人的写作之所以思想浓度低,有的诗作甚至完全没有思想性可言,其原因,一方面是有些诗人对于思想入诗持拒绝态度,另一方面,就是不少诗人在缺乏原创精神的规训下,几近丧失了让思想主宰诗歌的能力,或者说在思考现实与历史关系的问题上,缺乏一种向纵深处推进的动力。很多诗人面对经典时,已无学习借鉴的兴趣,而总想着要自我创新。想法无可厚非,但却没有一种挑战难度、超越自我的冒险精神,给人的印象总像是在原地踏步。很多中生代诗人从事诗歌写作的时间并不短,也够勤奋,但我们在其作品中就是看不到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创造性和冲击力。我们能看到的,多是小情小调,小聪明,小格局,虽然精致,但没有了诗歌所应有的美感和力量,无法引起人的共鸣。当然,也有诗人曾意识到这一困境,并试图改变,却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一个人的内心被温水麻痹,很自然就会产生一种惬意的幸福感,而容易满足的幸福感,给一个诗人所带来的往往就是下笔时的屈服:一切都这么美好了,我还奢求什么呢?要么放弃:没那么多精神追求,生活不也照样继续嘛;要么继续:再写下去的文字,没有棱角,没有力度,无历史性,无厚重感,沉于一种假想的美好里作自我欣赏。一旦为自己的文字预设了安全系数,那么诗人的写作空间就可能趋于封闭,逐渐丧失探索的勇气和创造的心性。顺其自然,认同一个宿命的结局,成为不少诗人写作的准则,乃至衍化成一种常态。也有诗人对此存有困惑:我们的写作主题似乎已经穷尽,诗艺也无法再有多少精进的余地,还能保持“写”的状态,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是否应该打破原有的态势来拓展写作的精神空间,这些都似乎成为一种奢求了。在语言想像的世界里流连忘返,而回到现实世界里,却无法找到自己嫁接思想的平台,这是很多中生代诗人在写作中所面临的更具体的难度。因为你选择什么样的价值观,就意味着你会有什么样的写作姿态,在这一抉择中,诗人需要以开阔的眼光打量周遭物事,需要以虔诚的心态来面对影响我们的经典,而不是混沌、暧昧不明,甚至不知所措。要想真正做到如此,首先就必须干脆地打破自己的满足感,然后在没有回头路的失败中寻求写作的出路:阅读经典,体验人生,关注时代,勤于思考,长期练笔,并且亮出自己鲜明的立场,在持续性写作中,重新找回丢失的审美力量和价值操守。
    关于诗歌是否有力量进入当下的公共生活,张执浩认为诗人们应该有这样的自信,“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价值观混乱无序的时代,诗歌至少可以做到像闪电一样给迷途中的人以方位感,哪怕是短暂的。……希望出现更多的、能够直接率性地面对我们生活和生存困境的作品。也许这样的写作并不足以对我们的生存状况产生多大影响,但它至少可以修正我们在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这个社会时的贫血,苍白和怯懦。”10因此,这也才有唐晓渡先生提出的一个深度话题:“在社会普遍漠视甚至排斥诗歌的情况下,诗人怎样一方面忠实于内心,忠实于那‘潜世界’的要求,另一方面又使自己的作品能自由出入‘公共话语’的语境,参与公共空间的拓展、公共哲学的建设,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认真探讨的问题。”11如何在个人话语和公共话语之间找到一条自由的通道,是摆在当下诗人面前的重要命题,它关涉诗歌的方向和诗人的尊严,以及整个严肃文学的出路。
    诗人在面对历史和当下的罪责时,要不要出声,要不要发言?新世纪以来,这一问题曾被多次探讨。包括在很多诗歌研讨和学术会议上,也有人对此发表过看法,而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也是见仁见智。但在这个转型时代,严重的社会问题和时代痼疾已暴露很多,有人对其视而不见,有人则为此愤愤不平。其实,稍有艺术和文学良知者,都应该站出来表态和发言,这种形势要求诗人首先是个公民,然后才是一个诗人。而此观念对很多有良知和责任的中生代诗人来说,当为一种启蒙精神的提振,不仅是启蒙他人,更主要的是激励自我。
 
    写完这首诗,我就去洗手。//再刨一座墓坑/父亲们便可以恸哭。//祝愿世上的人都瞎了眼睛——/一个女童赤裸着蹲在床头/捂着脸发抖。//汉语也可以犯罪/在她身上留下烧焦的耻辱。//医生不能治愈泪水/法官大人——你也不能。//谁发明了这个鲜嫩的词/供一群野兽饕餮?//这片土地除了活埋孩子/还能搭起多少台歌舞晚会?//从没有这样的土地。从没有/这样的一首受诅咒的诗!
 
    这首《嫖宿幼女罪》是诗人蓝蓝于2012年6月1日国际儿童节那天,因对此前中国社会所发生的多起“官员嫖宿幼女案”之恶劣行径的愤怒之言。这种对时事的有感而发,诗人以诗歌的方式表现出来,带着质疑、追问和反抗儿童受侵害的呐喊之意。蓝蓝介入时代的写作,是诗人作为公民富有良知承担的体现:一个文字工作者,一个精神生产者,面对社会不公,不仅要有基本的是非判断,更要用自己的良心去对抗丑恶的现实,蓝蓝在这方面一直走在很多诗人前面。她是引领者,也是启蒙者,不仅是诗歌的启蒙,更是公民意识的启蒙。布罗茨基说:“在历史的特定阶段上,只有诗歌可以诉诸现实,将现实浓缩为某种可以触摸到的东西,某种若非如此便难以为心灵所保持的东西。”12现实真切地与我们的心灵相关,而诗人也能够感同身受地贴着现实来表达自己的立场,而不至于隔空喊话,或作不及物的词语罗列,这才是文字富有力量的佐证。
    当我们介入现实时,诗可以怨,也就是说诗歌承载了批判的功能,有其特殊的现实意义。有些诗人也确实带着知识分子的良知,以“愤怒出诗人”的姿态挥起凌厉之笔,但最后的效果可能并不尽如人意。如何在介入现实与文学审美之间做到恰如其分,其实是有策略的。因为我看到直白批判的同时,也从很多人的诗歌中读到了一种戾气,而这有违诗歌语言之美的呈现。如何防止戾气对诗美的侵袭和扭曲,对于有远见的诗人来说,还是应该去面对更高境界的文明,去将历史和现实作诗意的转化,那才是真正的觉悟和修养之所在。批评家张清华先生说:“诗歌的困境就是见证性的消失,还有对自由的滥用。”13对自由的滥用,很好理解,诗歌写作也有不自由的时候,但这种不自由,不是被外力所约束和压制,而是由诗人内心的平衡感与道德律所致。而见证性的消失,我想大概是诗人在写作时越来越缺乏一种见证时代和社会的能力,就是说介入性的力度过于匮乏了,以至于都沉迷在小技巧和小情调中不可自拔,在走向“纯诗”的过程中,也就相应地陷入平庸的困境。
    有记者问翟永明:“时代变了,我们衡量诗歌的标准是否也改变了?”诗人回答说:“时代变化了,诗歌的内容应该更加开阔,更加具有社会性、历史感与现实精神。我目前的写作希望诗歌与现实有一种更紧张、更明确的关系。当然,必得是一种诗意的方式。一种现代的诗意,不是过去那种纯抒情的诗意。”14在这一点上,翟永明认识得非常清楚,她对面向时代与现实的写作,有着自己明晰的思路,即清醒地面对现实,勇敢地担当责任,但前提是要以诗意言说的方式。这种清醒是诗人长久历练的结果,她懂得怎样去用一个诗人的良知与才华,来换回诗歌的尊严,来赢得读者的信任,从而让自己的写作朝着更具思想性和常态化的方向挺进。
    当然,除了依靠想象力作语言的能指滑动外,有的诗人选择逃避思考,有的诗人选择拒绝审视,而还有的诗人则以反面的思考作出腐朽的判断,写出“光明”的诗歌。刻意逃避的写作,终究成不了气候,在人文精神失落的时代,中生代诗人要有一定的超越精神,去挑战难度,不管这难度是他者为你设置的障碍,还是自己为自己树立的标高,只有超越才是最后的归宿,否则,诗人的写作就将是空洞、贫乏和无力的,乃至一片虚幻。
 
注释:
1.朵渔《他体会过自由,明白善的意义——于坚文化心态略论》,载《诗建设》总第6期,泉子主编,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28页。
2.陈东东《诗学札记》,载《诗建设》总第7期,泉子主编,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185页。
3.4.余笑忠《诗歌的转化之功》,载《诗探索》2012年第3辑(作品卷),林莽主编,漓江出版社2012年版,第115至116页,第118页。
5.何晶《李亚伟:我不会地震来了写地震,台风来了写台风  我情愿太阳出来写爱情,春天来了写历史》,载《羊城晚报》2013年5月12日B2版。
6.雷平阳《关于〈祭父帖〉》,载《名作欣赏》2011年3月号(下旬刊)。
7.陈先发《固定着自画像的几个钉子》,载《艺术广角》2011年第4期。
8.陈先发《答杨勇问》,2008年9月28日,参见陈先发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chenxianfa.
9.[法]加缪《重返蒂巴萨》,《正与反·婚礼集·夏天集》,郭宏安译,泽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48页。
10.李以亮、张执浩《身后事与生后诗》,载《文学界》2011年10月号。
11.唐晓渡《“诗语”的公共性》,《现实与物质的超越——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诗人作品集》,吉狄马加主编,青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9页。
12. [美]布罗茨基《哀泣的缪斯》,《文明的孩子》,刘文飞、唐烈英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版,第133页。
13.李昶伟《张清华:诗歌的困境就是见证性的消失,还有对自由的滥用》,载《南方都市报》2011年5月8日。
14.邢人俨《翟永明:诗人不可能回避现实》,载《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17期,2012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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